速度与激情绝缘体……呵

【团孟}浮蝶19

ooc bug 烂文笔 私设 等各种预警

       正文如下↓


       那真是一段极为静谧且美好的时光。

       实际上记做“一段”实在牵强,连“一阵儿”都不算,因为它短得只有五分钟,与一个人几十年的生命长度相比算得上转瞬即逝。但在那五分钟里,所有的活物都心照不宣地收敛声色,要让与他们一方宁静,所有的枯败都被浸入爱与温情的养液,在寂寂无声中复苏与生长。它是那样铭心刻骨,以至于死啦死啦临死前,躺在一座冰凉的坟茔上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最深刻的,不是在炮火连天的缅甸捡到了孟烦了们,不是在虞啸卿的枪口下几番起落死里逃生,也不是在南天门上三十八天的困守,而是那五分钟。于是他的死就在那样温情的衬托之下显得极尽悲凉。

       但是,只允许美好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就被孟烦了轰出了防炮洞。

       他再回来是十分钟以后,左手握一瓶紫药水,右手捏一根小木棍,屁股后面跟着三个新兵蛋子,一个抱着一筐刚洗好的抹布,其余两个每人怀里抱着几支枪。用这些枪支,再加上红色蚂蚁们的老旧武器,大概能够凑出一部中国近代武器发展史。他只让他们将武器和抹布筐放在洞口,他自己一趟趟把它们搬回去。此后,上药,擦枪。在据日军驻地一江之隔的地方相伴相守,时光也许就该被如此消磨。

       第二次回去是中午。高悬于头顶的斗大日头给他晒出一颗汗津津的头颅,下面竖着一根汗津津的脖子。手上没有汗,连擦枪时粘留的乌黑痕迹都洗褪了,因为他得喂孟烦了吃饭。又因为他原本也会是个爱干净、顾体面的人。

       第二次离开防炮洞就在那十分钟后,依然是被孟烦了推出去的,出去时端着两个空饭盒。

       现在他第三次回来了,端着两盒饭,脸上带着本不该属于一个忙碌到月上中天才吃晚饭的人的热情。

       他急匆匆把两盒饭放在临门口的孟烦了的床上,连再走两步放上桌子的功夫也没有,节省出的时间他用来扑向孟烦了。

       他真是太想他了。

       明明两人相隔不过二三百米,但把今天从睁眼到现在的看见孟烦了的时间加总,居然甚至不到一个小时,相较之下从前孟烦了躲着他的时候两个人倒远比现在“形影不离”。于是他止不住的在靠近孟烦了的地方思念孟烦了,并一再体会到,思念一个人真不需要先与他远隔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一个远过三米的距离已经太足够了。

       孟烦了正想问问外面的情况,被死啦死啦豹子扑食般的举动吓一大跳,下意识地就躲。

       可是躲能躲到哪里去呢?死啦死啦想:两个肩膀都在我的臂弯里,前面有我堵着,后面几步远就是桌子,烦啦迟早哪儿也去不得。

       对啦,桌子,去桌子那儿!他推着孟烦了往桌子跟前跌撞,及至孟烦了的后腰抵到桌子边,脊背朝后倒过去时他还妥帖地将手掌垫在他后脑上,怕桌子磕疼了他……现在屋子里有一个人造的直角啦 ,两条直角边分别是孟烦了的脊背和腿后侧;马上还会出现另一个人造直角,用死啦死啦的胸膛和腿前侧构成。他一边构造这个直角,一边重重地亲下去。

       “团座……?”

       嗯?谁?阿译!孟烦了猛地侧过头,死啦死啦狠狠亲在了桌子上。

       “团座,烦啦,你们在搞什么啦……?”阿译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已经愣在了两个人的亲密姿势里。

       其实也可以不被看做是亲密,只要摆出这样动作的人脸色狰狞一些。孟烦了立刻就洞悉了个中道理,马上用一张绯红的脸表露怒色,推着死啦死啦站起来,一边向阿译解释:“我们,咳……打、打架呢。”过程中他恍惚看见阿译也是两个,于是还未及站稳他先连忙背转过身。

       不需要再做验证了,迷龙帮他找到的答案还不够疼吗?

       他摸摸额头,疼疯了。

       “哦。”阿译说。他好像被死啦死啦和孟烦了的“架”打没了念头,连本来要说什么也忘了,只是略显呆钝地站着。

       死啦死啦悻悻抻平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转向阿译:“林副团长回来了,什么情况?”

       阿译便扭捏起来,欲言又止。孟烦了想,阿译要打磕巴了,每次着急或者犯窘的时候他就会磕巴着说话,而此去师部的结果一定让他又窘迫又着急,否则他怎么会在师部耗上一整天。

       孟烦了都想象得到,阿译领受了来自他崇拜的人的命令,像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头一次收到老师布置的作业,激动且诚惶诚恐。他抵达师部:请问,师座呢?回答说师座不在。哦,那找唐副师座。唐副师座也不在。可是阿译不愿意空手而归,毕竟死啦死啦很少给他布置这样重要的任务,他于是在师部门口逗留与徘徊,连午饭也没得吃。一旁的门卫大概是见过这种情况的,也就由他去。

       阿译必然很焦急,来回走动在一小片区域里,像被困进了一间牢房,等着拥有牢房钥匙的唐基回来解救于他。并且他会在自己杂乱而急躁的步伐中想起另一个必须要见唐副师座的理由,他接下来走向门卫:“川军团今天有新的部署,我需要跟唐副师座亲自汇报。”

       这句话想必可以帮他敲开唐基的门,拿到唐基手中的钥匙。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大概一个小时后阿译会被叫进去。他一边走进师部一边想,或许唐副师座真的刚刚回来,也或许唐副师座是想让他认为他刚回来。孟烦了觉得阿译肯定更愿意相信是前者,毕竟阿译对人的评价总是不太坏。

       至于这条消息对祭旗坡的物资有无助益或助益多少,孟烦了猜不出来了,得靠阿译磕巴出来:

       “师座不在,唐副师座说……物资奇、奇、奇缺……先给……”阿译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最后两个字像唱歌时唱变了调:“一半。”然后他愧疚地低下头去,目光抵着脚尖,脸较孟烦了的还要红。

       死啦死啦听着,舌头在口腔里拉磨似的碾了一圈。刚刚亲吻桌子时用的力气太大,坚硬的桌面和更坚硬的牙齿隔着他的嘴唇要亲切会晤,没能成功,便报复般磨破了他嘴里一层皮,此时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儿,他便扭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或许既没有在啐事,也没有在啐人,单单是想摆脱惹恼他味觉的那丝血气,但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阿译更加无地自容。

       阿译就可怜兮兮地找孟烦了,这个人损他最多,却总让他莫名信任。他找到了孟烦了的后背,孟烦了背着身子还要低头,似乎整个身躯都充斥着对他的不待见。可孟烦了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求救,忽然开口到:“阿译长官,刚刚团座说您不错。”

       “……啊?”阿译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听错了:“刚刚,你们不是在打架吗?”

       “咳——!打架之前……”

       “真,真,真的吗?”他看看孟烦了,又看着死啦死啦,眼睛快含泪了。对阿译来说没什么奖赏比认同更有价值,况且那认同来自死啦死啦。他有誓言,做不成死啦死啦,他宁死,那么如果死啦死啦肯定他了,他是不是就离做成他更近一些?

       旧事携着阿译发誓的声音往孟烦了心里飘,和着一句“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在……”他的心里就泛出酸楚:阿译啊阿译,你真的很好,你可以很好地做成自己,你不用做成他。

       这话插不进这个场合,孟烦了便偷偷地戳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倒也清楚,如此结果无论怎样都赖不着阿译,可他为这个结果生了气了,即便拧出了一张笑脸也十分难看。好在识人脸色实非阿译所长,所以当他听见死啦死啦用一口蹩脚的上海话说“真的,林副团长,你是很好的”时,他的尴尬与失败就化成惊喜和兴奋。

       死啦死啦还安慰了他:“饿一天了吧?林副团长实在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阿译今天收到的认同有些超额了,他的惊喜和兴奋便也超额,他惊喜地点头,兴奋地后退,此时他不光舌头会打磕巴,两条腿也会,他很快就被自己的腿磕翻在地上。又露怯了,他的脸一瞬红成绛紫色,连滚带爬着起身离开。

       孟烦了这才转身走到死啦死啦面前,一矮身探进他低垂的目光里去。死啦死啦脸上早不见了笑纹,脸黑地像是自始至终也没笑过。他现在看见孟烦了也不觉高兴,两瓣嘴唇紧抿着,怒气从鼻孔呼出去,又很快被他吸回来,总也散不开。

       “吃饭吗?小太爷饿了。”孟烦了瘸到床边拿回两个饭盒推进死啦死啦怀里,小心地问。死啦死啦闷声接过来,饭盒落桌有声。

       然后他开始解枪。也不管孟烦了看着没有,他只顾埋头把枪一支支拆开。他的手也在发脾气,零件们回归原位的方式皆是用撞的,撞好了的枪又撞在桌子上,啪的一声、两声、三声。

       然后他开始喂孟烦了吃饭,依旧怒发冲冠。这本是一项勺子找嘴的活动,到了孟烦了这里,嘴要天南海北地找他的勺子,而且他生怕噎不住孟烦了似的,一勺赶过一勺快,粗拉拉的芭蕉树根还来不及嚼烂下一勺就填进来了,孟烦了一边费力地吞咽一边偷偷翻着生理性白眼,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

       孟烦了还有心思觑着他的脸色思忖:他怎么会生那样大的气?

       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阿译总还带着一半物资回来了,如果什么都没带回来呢?空手而归的情况死啦死啦自己遇到的更多,但从没见过他气成这样。他尽管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绝不会把怒气撒进手头要做的事情里。而且他这把火好像烧起来就不会完。

       总不是在气阿译不速而来造成的搅和与打扰?孟烦了想,不可能,死啦死啦没有那样促狭。

       那为什么?

       是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人顾念了。他这个人会被顾念,那么坏情绪也就会被顾念。他不用再把心事都吞进肚子里,所有愤怒和悲伤都可以被抛出去,那个顾念他、爱他的人会来稳稳接住——那是极下意识的心里变化,既不需要有人专门告知,也不需要他对自己做出提醒,就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总是会在看见父母后才哭诉自己的委屈,他们小脑袋里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认知告诉他们,在别人面前哭是没用的,但可以肆无忌惮地哭给父母,父母总会给他们擦擦眼泪——或许连死啦死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平白有了依赖心,他在等着会顾念他的孟烦了来给他擦眼泪。

       好在孟烦了很快意识到了。死啦死啦杀气腾腾地解决了自己的饭,把饭盒像拍枪一样拍在桌子上时孟烦了悠悠地开了口:“小太爷刚想明白一件事儿……”吸引到死啦死啦的目光后他才有下文:“保不齐您去真就比阿译好使呢!”

       死啦死啦就着话音瞪他一眼,意义不明,亦不明孟烦了的意思。

       “您看啊,虽说要跟唐基打交道还得是阿译,但从虞大少这儿来讲,谁能亲得过您呢?这唐基怎么着不得看着您跟虞大少那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勾勾搭搭、一丘之貉、猫鼠同眠……”

       “嗳嗳嗳,狗嘴不吐象牙,有好词儿没?!”

       “成——!好词儿——!”孟烦了朝后仰靠在土墙上,两条细腿顺带盘起来,坐成一个秋后算账的姿势:“好词儿多着呢——惺惺相惜、如胶似漆、干柴烈火、情投意合!成了吧?!人家唐基是拿虞大少当亲侄子看的,怎么着不得冲您俩这关系多给您仨瓜俩枣的?!”

       “秋后”这就到了,他虚握住拳头轻扣桌子:“刚喂小太爷吃饭的时候就想虞大少呢吧,那紧一勺慢一勺的,差点儿没把小太爷噎死!要说今儿个真就不该留着您,要不然小太爷何至于吃那倒霉催的烂芭蕉叶子啊!”帐摆出来了,他拧拧脖子把眼光钉到土面墙的一个凹角里去,掷地有声地说:“嘁——!”

       “嘁什么嘁,滚蛋!”死啦死啦心不在焉地骂了一句,蓦地记起刚刚的饭确实吃得有点快……噎着烦啦了?惹他生气了?他刚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什么?怎么挺像今天早晨阴阳怪气的自己?

       死啦死啦忽然一愣——烦啦生气大概是因为自己,他会觉得自己生气是为了虞啸卿?死啦死啦觉得这个逻辑是自洽的。他从孟烦了的阴阳怪气中看见孟烦了在用怒气编织一个秘密罗网,要将他独占了去,这不能不使他喜笑颜开。

       他仔细地又想了想,觉得这个逻辑真是自洽的,才饶有趣味地说:“我倒不知道孟小太爷祖籍山西?”

       “我谢谢您帮我祖宗搬了个家,小太爷家世世代代居于北平。”孟烦了越发用力瞪着墙面,嘴角和眼角在悄悄拉近。

       “那怎么这屋子里泛起一股酸味儿呢?”

       “还不是因为碰上个走南闯北的大骗子,途经山西的时候骗了人家一整缸浓醋,还死皮赖脸地分给小太爷一口。”

       死啦死啦就笑得更加见牙不见眼。孟烦了也快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他真想去摸摸他的脸,这大骗子身经百战骗人无数,怕是第一次上这样拙劣的当。他想自己真该实心实意吃回醋,别让这个笑容落了空。可惜嫉妒是一种多么需要纠结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情绪,他知道死啦死啦从第一句“三米之内”就开始爱他,他知道死啦死啦在临死前闭上眼时依然爱着他,他要如何在这样浓烈又赤诚的爱意中生出醋意来。

       好吧……装出来:他忽然从桌上捞起两个空饭盒怒腾腾地往死啦死啦怀里一塞,绷着嘴角斜眼瞪他:“去吧去吧洗饭盒去吧,快快洗完回来睡觉,眼睛一闭一睁,您就能去看您那心心念念的虞大少了。”

       死啦死啦笑眯眯地把饭盒放回去,更笑眯眯地往前拱,“烦啦,你说,我要真被虞啸卿拐跑了,你哭不哭啊?”

       “我……”孟烦了的脸忽然皱起来,看起来像要哭;他的头也紧跟着埋下去,更像是要哭了。可是他随即捂着肚子咯咯的又哈哈的大笑起来,在凳子上左摇右晃,几近摔下去。

       死啦死啦伸手捞住他,同时又想明白了:那个逻辑真是自洽个鬼!孟烦了要觉得他生气是为了虞啸卿,最正常的反应该是与他同仇敌忾。哪怕会高兴呢?高兴他生虞啸卿的气。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吃醋?!

       对了他干嘛要在这个时候吃醋?装的……为了哄自己高兴?

       死啦死啦用研究战术的细致将这条新的逻辑链推演一遍,终于肯定自己这次没猜错。他又变了脸色,但心里是高兴的,遂两只手臂搭上孟烦了的腰和背让他在凳子上滑进自己怀里。孟烦了干脆就趴在他肩膀上笑,断断续续地说:“不骗您,小太爷真哭。哪天您要真跟虞大少跑了,小太爷一边走一边哭,能把整条长城都哭塌了……咳……咳咳……”

       “哭个屁,你都笑呛了!”死啦死啦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幽怨到:“小王八蛋,白眼儿狼,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主力团团长的位子还是有些吸引力的,你就真不怕我跑了?”

       孟烦了咳嗽得胃里绞紧,直犯恶心,趴在死啦死啦肩上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看见死啦死啦的脸皱成一个装模作样的委屈酸枣。他摸摸这颗酸枣,笑到:“小太爷不怕!你方圆三米都被我占啦,我既不放你出去,还不放别人进来,你怎么跑,嗯?”又咳了一下,“那什么……刚刚,被阿译打断的……还亲不亲?”

       死啦死啦看着孟烦了,他的眼睛弯弯的,里面流光溢彩,眼尾的睫毛被刚刚笑出的眼泪蘸湿了。他想自己真是栽进了这双细细的眼睛,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算啦,认命吧,这是多好的命运,不需要余地,也不需要回旋。他然后用嘴唇在孟烦了的嘴上轻撞了一下,笑了。

       孟烦了拢拢胳膊讨好着说:“刚小太爷错啦,不该拿您开涮,补偿您一下?”

       “……怎么补偿?”

       “您想听故事吗?”孟烦了话音里都含笑:“待会儿睡觉时小太爷给您讲故事?”

       死啦死啦一喜。这是一种极新奇的体验,让他在听见前半句时就开始心生盼望——“在川军团团长例行检查完阵地之后!您今儿个晚上可还没去。”

       “……你啊……也行吧。”死啦死啦撇开自己一闪而过要直接同孟烦了上床睡觉的妄念,拿过桌上饭盒抱着,止不住高兴地问:“打算跟我讲什么?”

       “讲的时候不就知道啦!您快快去快快回,小太爷这就铺床。”

       眼看孟烦了又要推他,死啦死啦蹭地跳起来,“别推我啊,再要一推今天就四回了,我有那么不招人待见吗?!”他说完便跑,同时招呼上狗肉,两发狗炮弹齐齐射出防炮洞,速度上分不出伯仲。但在孟烦了听来狗肉要比死啦死啦稳重许多,起码它没像死啦死啦那样兴奋地大呼小叫,还顺手敲了几个兵渣子的头盔。

       “快快快——!除了值夜的都滚回去睡觉——!”死啦死啦一边疯跑一边疯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两只破烂军靴,而是哪吒的风火轮,以致所经之地都刮起一阵风,所触之地都燃着微小火星。整个祭旗坡都被他飞快地点了一遍。然后他蹿回防炮洞,一边甩掉披挂,又要连靴子带人一起往床上跳。

       “脱鞋!”孟烦了忽然发令,同时掀开被子一角,“小太爷保证,今晚上没有鬼子要打过来,您踏踏实实舒舒服服地睡。”

       死啦死啦咧嘴笑了,甩掉靴子翻身上床。他用一秒躺下,用半秒给孟烦了支好用他胳膊做成的枕头,用一秒半的时间把一点眼色都没有、居然还在坐着的孟烦了拉进自己怀里躺下,盖上被子,又吹熄桌子上如豆的火苗——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本要说话,但胸腔里飞敲的小鼓还咚咚个不停,只好又吸气,又吐气,再吸,再吐,孟烦了就持着力一下下抚他的后背。可他气顺了以后就开始抱怨:“话那么多呢你!不是讲故事吗?快讲快讲!”

       “……那小太爷可开始了啊。”孟烦了听着死啦死啦又喘了一口后才拿腔起势道:“话说秦朝末年,始皇帝已驾鹤西去,巍峨的大秦帝国正由胡亥赵高二竖子当道。所谓墙倒众人推是破鼓万人擂啊!始皇帝一死,先前被他灭掉的六国纷纷复辟,还冒出许多小诸侯来……”

       “等会儿……”死啦死啦打断孟烦了:“讲的哪段儿?怎么一竿子支到秦朝去了。”

       “这次第,讲的是西楚霸王项羽大战秦军!不过他还没出场,出场的是章邯。章邯何许人也?秦军大将,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带着二三十万骊山死囚组建的敢死队,那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这一日……”

       他又被死啦死啦打断了:“烦啦,能换一段儿吗?你要是实在喜欢项羽,哪怕讲讲他跟虞姬的故事呢……”

       “怎么?这段儿你不爱听啊?”

       “爱听,就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脸前是南天门,身后是禅达城,他守着的是西南边陲最后一道防线,每天一睁眼睛他就能看见那扇炮造的天窗。他已经被这场战争包围啦,拥着孟烦了的时候总忽然生出些不愿意打打杀杀的念头。

       “那换一段吧?”孟烦了听着死啦死啦淡下去的声音,“还有官渡之战、淝水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这是中国古代的,还有近现代的,国外的也有,您想听哪段?”

       死啦死啦皱着眉头苦笑,无奈地问:“那刚刚讲的是哪段?”

       “巨鹿之战,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一,项羽在这场战役里的用兵和谋略都很值得推敲。”

       孟烦了说得真诚极了,让死啦死啦一点也不忍心拂他的兴致和心意。他很想敛敛自己的疲态,哪怕装出一副兴致盎然来呢?就像孟烦了装作吃醋来哄他开心。可是自他听见一场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名目,疲惫就跟发酵一样膨满他整个身体。于是他只拍了拍孟烦了的背,示意他继续。

       “小太爷刚讲哪儿啦?哦,章邯。章邯把赵国君主和相国张耳围困在了巨鹿城……”孟烦了的话音也渐渐搁浅。他不是听不出死啦死啦语气里的疲惫,但他决定硬着头皮往下讲。上午的经历、额头的伤口,逼得他不得不重新将“离开”列为要考虑的问题……但倘若真的要走,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还想做些什么?

       他无声提了口气,装出一副兴致勃勃:“这时候得说说秦国另一员大将了——王离,是王翦嫡亲的孙子。他率秦国二十万长城军也赶到了巨鹿城。这长城军可有大来头,乃秦国大将蒙恬亲手建立,贾谊《过秦论》里: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说的就是这只军队。接下来赫赫威名的西楚霸王要登场了,你知道他带了多少人吗?”

       “你知道我今天摸了多少枪吗?”死啦死啦忍了又忍,终究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忽然问出这一句来。

       孟烦了便停下。他其实多次想停下,在死啦死啦一点回应也没有的时候。孟烦了想,死啦死啦真是很累了,他本来还剩一点点热切,也被自己的固执消磨没了。便轻声道:“要不然……睡吧?明天也还有很多的事,咱得开始琢磨怎么练兵了……”

       死啦死啦叹了口气,按住孟烦了的脑袋发泄一般狠亲了他额头一下,从牙根里咬出话来:“孟烦了啊!你的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事情?!”说着捏捏孟烦了的屁股,捏完就攥在手里。

       只是孟烦了现在实在解不了风情,整个防炮洞都要被他的念头填满了:死啦死啦身心俱疲,两方面都该归咎于他;他的故事要讲不完了,什么时候再讲呢?练兵,等麦师傅来了再说吧……麦师傅不来该有多好,他自己也知道该怎样操练的,何苦搭上那个悲悯良善的人……但他好像从来无力决定谁的去留……思绪一并带走了他的声音,他一时没有说话。

       死啦死啊就更加无奈。无奈地笑了:“好吧,祖宗,你接着讲吧。我也累了,没什么力气了,你再讲两句,我就能睡着了……”

       孟烦了的念头又汇集到死啦死啦身上,心里在发疼:能不累吗。一支枪怎么拆装和保养可以一传十、十传百地教,但验枪可得死啦死啦一支支亲自验,川军团再怎么寥落也还有两千多人,人数在那儿摆着呢,可不就累嘛。

       他叹了口气继续讲,声音轻了许多:“项羽只有三万人,加上燕齐联军和其他小诸侯国的杂牌军也就五六万。可是啊,攻击前夕,联军扯皮,纷纷打退堂鼓作壁上观。可这西楚霸王哪可能是临阵退缩的主儿!他于是下令楚军沉渡船、破釜甑、烧庐舍,每个士兵携兵器甲胄及三日口粮就冲上去了,可谓视死如……”

       死啦死啦的呼吸声渐渐沉下来,孟烦了不得不又停下来,悄悄问:“睡着啦?”回答他的是死啦死啦越发平稳的鼻息,孟烦了凑近听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但就是想听,一边听一边愣神,直到右肩开始酸痛才重新躺回去。

       “……小太爷后半辈子净琢磨怎么以少胜多了,但得到的答案全是‘粉身碎骨’,好容易逮着这个机会重回你身边,不全都告诉你这个短兵相接的天才岂不是白瞎啦!也许你能取其精华想出办法呢?……我倒想跟你宝黛花间偷读西厢,可咱有那命吗……”

       他就那样平淡地说着,用的是苦中作乐的口吻。苦吗?当然苦,但是死啦死啦的呼吸里掺着糖,他听了多久,就往心里化进去多少甜意。

       “睡吧睡吧,打南天门,也不差这一晚。”他给死啦死啦掖掖被角,然后把脸埋到他胸口去。他怕黑,但死啦死啦的怀里一点也不黑。他闭上眼睛。

       不对,身上有处地方不大对劲,他从头到脚感受了一遍——屁股掌握在别人手里,这感觉不大对劲。他于是回手握住死啦死啦的手腕轻轻往上提,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腰上。

       就像是知道孟凡了还没睡着,死啦死啦就着手臂上移又开始哄孩子了,但这次节奏不乱,踩着他从始至终没有变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轻拍着孟凡了的背。

       孟凡了便无声漾起满脸笑纹,温暖又骄傲:到底是死啦死啦,学什么都快……他是在死啦死啦的拍打下睡着的,这个笑容被他带到今天晚上的梦里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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